■卡依霞·可可思汗 口述 李春華 記錄整理
井隊最困難的是搬家，幾百根鉆桿全靠人拉肩扛。身體單薄的卡依霞·可可思汗肩膀磨紅了、腫了、爛了，她咬咬牙，在肩膀上墊塊毛巾繼續(xù)干
緊急時刻，卡依霞·可可思汗操起工具直奔泥漿池，奮力用身體攪拌泥漿。那時溫度在零下30攝氏度，泥漿不時濺到臉上、眼睛上，她全然顧不上
她迅速卸下發(fā)電機，找來一根繩子，一頭拴在笨重的機體上，另一頭綁在鎬頭把子中間。自己和另一名姑娘抬著發(fā)電機去很遠的大隊把發(fā)電機修好了
★人物簡介
卡依霞·可可思汗，1942年9月出生于新疆烏蘇市。1958年8月，分配到新疆石油管理局三八女子鉆井隊，成為該隊最年輕的鉆井工人。她曾受到劉少奇、周恩來等黨和國家領(lǐng)導(dǎo)人的親切接見，獲得“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紀念章”“全國勞動模范”等榮譽。
克拉瑪依河畔的夜晚，人群接踵比肩，孩童手中牽著各色氣球，在父母的呵護下笑著、歡鬧著。流水潺潺，水幕電影回顧著克拉瑪依的歷史，世紀公園的參天大樹掠過徐徐清風(fēng)。人群里有一個耄耋之年的老人，靜靜地看著這繁華盛景，露出像孩子一樣純真的笑，她喃喃自語：“啥都能干，啥都是干出來的，不知道啥是苦，就是一個男娃娃嘛！”年齡使然，她經(jīng)常把鉆井隊和采油隊的往事混在一起給子女講，這四句斷斷續(xù)續(xù)、反反復(fù)復(fù)講，更多的話藏在她臉上的褶皺和欲說已忘言的唇齒之間。
巾幗不讓須眉
1942年出生的卡依霞·可可思汗是家里的第三個孩子。因為家庭困難，父母都要外出干活，兩三歲的時候，她就跟著兩個替人放牧的哥哥在烏蘇市天山深處的草場間顛沛流離了。在全家遷到奎屯市、生活稍有起色時，愛護自己的大哥不幸患了肺病，醫(yī)治無效后去世。無憂無慮的小女孩突然間長大了，看著比自己小四歲的弟弟，一個念頭扎入她的腦袋里，要通過勞動減輕家里的負擔(dān)。
1957年8月，父親當上了一名修井工人，加入到開發(fā)建設(shè)克拉瑪依油田的隊伍中。放暑假的卡依霞·可可思汗到克拉瑪依找父親，在那里她知道了石油工人是做什么的。父親每天身穿石油工裝、頭戴安全帽、腳穿勞保皮鞋，邁著鏗鏘有力的步伐，按時按點去上班，也會按月準時領(lǐng)回來工資，家里終于過上了吃得飽、穿得暖的日子。她心想，如果自己也能當上石油工人，家里的生活是不是會進一步得到改善？那媽媽的臉上豈不要天天掛著笑了！
不滿16歲的卡依霞·可可思汗沒有告知家里的任何人就跑到了招工處，成了一名“試用期職工”。試用第一天的任務(wù)是挖一個長寬約兩米、深約一米的大坑。戈壁熱烘烘的風(fēng)無情地趕著人們，她細長的手臂跟著師傅掄鎬揚锨，沁出的汗水又將揚起又落下的塵土粘住。一人只配了一軍用水壺的水，一天下來，她的嘴唇干裂皴白。由于忍受不了苦和累，很多人沒有過完試用期，扔下工具當場就走人了。
那天回家后，全身酸痛的泥娃娃卡依霞·可可思汗展展地躺在床上，她發(fā)現(xiàn)石油工人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光鮮，而是苦和累的代名詞。爸爸下班回家知道整件事后勸她，你才16歲，而且是個女娃娃，不應(yīng)該那么早走向工作崗位，好好讀書就行了。本來泄氣的卡依霞·可可思汗聽爸爸這樣一說，骨子里的韌性和拗勁上來了，轉(zhuǎn)著大眼睛斬釘截鐵地說：“我要當一名石油工人，男娃娃能干的活，我們女娃娃一樣能干！”憑著這份倔勁，卡依霞·可可思汗堅持了下來，最終被正式錄用，分配到淺層鉆井大隊。
卡依霞·可可思汗的家到淺鉆大隊是一條人走得多了才變成的路，車輪碾壓過的車轍使地面坑坑洼洼、高低不平。一路上，她一會兒要繞過小丘陵，一會兒要躲過雜亂刺人的駱駝刺。對這些，活潑的卡依霞·可可思汗倒是都不怕，反而覺得很有趣，她怕的是上夜班。那時候沒有送班車，天黑得早的時候，她要走一小時的夜路?？ㄒ老肌た煽伤己咕痛魃习职值哪惺科っ弊?，穿上爸爸寬大的“老羊皮襖”，儼然一個男子漢。夜黑風(fēng)高的時候，腳下的石頭絆一下她都心驚膽戰(zhàn)，她鎮(zhèn)定下來對著荒漠大聲喊：“我是石油工人！我是不怕一切困難的石油工人！男娃娃能干的，我們女娃娃也能干……”這句話不僅讓她戰(zhàn)勝了月黑風(fēng)高的恐懼，也為她日后的工作奠定了精神底氣。
有志不在年高
1958年8月7日，克拉瑪依礦務(wù)局成立了新中國第一支女子鉆井隊，16歲的卡依霞·可可思汗成為其中最年輕的一名女鉆工。
卡依霞·可可思汗國家通用語言說得不好，只認識幾個簡單的字，她看著專業(yè)知識的書籍，一籌莫展。這時候，隊里從男隊請來了幾個漢族師傅。因為彼此語言不通，漢族師傅一邊比劃一邊教學(xué)，卡依霞·可可思汗和同事們在學(xué)習(xí)中不僅逐漸掌握了鉆井的基礎(chǔ)知識和技術(shù)，還學(xué)習(xí)了國家通用語言。有一次，卡依霞·可可思汗在鉆臺扶剎把時打了一個迷糊，被一個男師傅訓(xùn)斥了一番：“卡依霞，你想干嘛？”自尊心強烈的卡依霞·可可思汗當時真討厭這個師傅，覺得多管閑事。當了解了一起又一起安全事故，她才發(fā)覺，師傅的那一番訓(xùn)斥里，那是真的把自己當成家人一樣愛護啊，鉆臺上的疏忽，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10天后，三八女子鉆井隊接手了一臺“貝烏”鉆機，在黑油山下豎起了井架。半個月后，井隊承鉆的第一口淺井順利完鉆，并喜獲工業(yè)油流。緊接著，一口井接一口井開鉆，一口井接一口井出油，大家紛紛將黑油涂抹在臉上。泥娃娃變成了油娃娃，卡依霞·可可思汗像只快樂的黃羊一樣奔跑在井場，同事們都笑稱她是隊里的“開心果”。
鉆井隊成立初期，主要任務(wù)是在黑油山一帶打淺井。井隊最困難的是搬家，幾百根鉆桿全靠人拉肩扛。身體單薄的卡依霞·可可思汗肩膀磨紅了、腫了、爛了，她咬咬牙，在肩膀上墊塊毛巾繼續(xù)干。她給同事的印象總是笑嘻嘻的，充滿了干勁，別人搬一趟，她要搬兩趟。有一次，一口正在鉆進的油井發(fā)生了井噴，緊急時刻，卡依霞·可可思汗操起工具直奔泥漿池，奮力用身體攪拌泥漿。那時溫度在零下30攝氏度，泥漿不時濺到她的臉上、眼睛上?？ㄒ老肌た煽伤己谷徊活?，一心想著，如果不及時制止井噴，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井噴被制服后，卡依霞·可可思汗在隊友的幫助下用木棍、石塊刮去身上凍硬的泥漿?；氐郊?，弟弟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靴子從她腳上拽下來。
1959年11月下旬，驟然冷起來的天氣給鉆井工作帶來諸多困難。盡管氣候惡劣，條件艱苦，但三八女子鉆井隊并未停鉆。一天，卡依霞·可可思汗干完早班，接著干二班。夜幕降臨，她饑腸轆轆，渾身乏力，雙腿像灌了鉛，蹣跚走向距井場不遠處的帳篷。十幾個小時的苦干，使她又累又餓，頓時覺得頭昏目眩，真想就地躺下休息一會兒。突然，井場變得一片漆黑。
“不好，停電了！”
頓時，她忘記了疲勞，一下站了起來。這時，有人打著手電驚慌失措地朝她這邊跑來。定睛一看，原來是二班的同事?？ㄒ老肌た煽伤己菇舆^手電，同她一起跑向井場。她果斷地命令停鉆，然后，快步進入柴油機房，查找故障。原來是發(fā)電機壞了。按理說，她們完全可以等到天亮再送去修理。然而，強烈的責(zé)任心驅(qū)使著她，她明白，如果等到天亮，泥漿將會凝固，情況將會更糟。況且，現(xiàn)在的進尺已鉆到油層，時間不等人！她決定馬上將發(fā)電機送大隊修理。于是，她迅速卸下發(fā)電機，找來一根繩子，一頭拴在笨重的機體上，另一頭綁在鎬頭把子中間。又叫來一個姑娘，讓一人在前面打手電帶路，自己和另一名姑娘抬著發(fā)電機，翻過一片又一片荒丘，艱難地向大隊方向走去。發(fā)電機修好了，她們又抬回井場，很快安裝完畢，恢復(fù)了正常鉆井。
牢記總理囑托
在鉆井隊，卡依霞·可可思汗前后當過架工、泥漿工、柴油機工、泵工、司鉆等。因為出色的表現(xiàn)，1959年秋，卡依霞·可可思汗被提拔為三八女子鉆井隊副隊長，同年被評為“全國先進工作者”。榮譽和鮮花涌向這位年輕的姑娘，卡依霞·可可思汗作為新疆代表團的代表，乘坐飛機飛往北京，出席全國群英會。會上，她作為克拉瑪依油田四萬職工的代表，接受了國家副主席劉少奇向新疆石油管理局頒發(fā)的錦旗。國慶聯(lián)歡會上，周恩來總理親切地鼓勵她：“你是少數(shù)民族中的優(yōu)秀女工代表，你還很年輕，要加倍努力，建設(shè)好我們的國家……”一字一句，卡依霞·可可思汗銘記于心。
1961年，年僅19歲的卡依霞·可可思汗調(diào)到新疆石油管理局采油一廠的三八女子采油隊。采油隊的工作不比鉆井隊輕松，但是鉆井隊都待過了，還怕這個？正當她向新的目標挺進時，因工作需要，她又被調(diào)到廠修理部當了一名車工。對于單位的分配，卡依霞·可可思汗不假思索地回答：“周總理曾囑咐我，作為少數(shù)民族優(yōu)秀女工代表，要加倍努力建設(shè)好我們的國家。無論在哪個崗位，我都會發(fā)光發(fā)熱！”后來的日子里，她又當過電工、鉗工，也當過圖書管理員。
載入新疆油田發(fā)展史功勛簿的卡依霞·可可思汗，擁有近35年的工齡，已經(jīng)80歲的她作為新中國第一代石油人，2022年退休工資才漲到5000元。究其原因，原來是在做鉆井工和采油工的時候，當時未婚的她，把工人升級的名額讓給了有家有口的姐姐們，導(dǎo)致她直至退休，級別都不高。問她還記得鉆井隊的那些同事嗎？她笑著說：“三四個人吧，不記得了，不記得了。只記得，隊里6個民族，一壺水喝完了，不知誰的壺就遞過來了；只記得，一塊干硬的馕餅，大家傳著吃；只記得，跳進泥漿坑里，全身被泥漿包裹，只露出來兩個眼睛，不聽聲音，誰也不知道誰?！闭f話斷斷續(xù)續(xù)，說的話起了又落，重重復(fù)復(fù)，卡依霞·可可思汗老人不時露出孩子一樣的笑。
“啥都能干，啥都是干出來的，不知道啥是苦，就是一個男娃娃嘛！”克拉瑪依河畔的卡依霞·可可思汗的眼睛里泛著淚花，緩緩走入人流，臉上的皺紋又很快舒展開，露出笑容，一如照片里她17歲站在鉆臺上的樣子。
編審：申廣志
顧問：
王新明 郭仲軍 王連芳
楊建堂 尹文忠 蒲光勇
劉寶宏 丁仲貽
★油田記憶
“我們女人能扛得起半邊天”
在機械條件不好的20世紀50年代，井隊上的工作基本沒有機械的幫助，全靠雙手扛。
卡依霞·可可思汗所在班組的一個班次的鉆井鉆深任務(wù)是80米，一根長5米、約碗口粗的鉆桿需要兩名女同志自己扛起來，連接到鉆頭上。
16歲的卡依霞·可可思汗最發(fā)愁這個工作，兩個人站在鉆桿的一頭一尾，齊聲喊口號后把鉆桿提起來，扛到肩上，再挪到井口。鉆桿壓在肩膀上的一瞬間，卡依霞·可可思汗膝蓋顫抖了，“太重了，根本扛不住，但是我不敢松勁兒，怕自己松了，后面的人會有危險。”
就這樣，卡依霞·可可思汗幾乎是半蹲著挪到井口，再下鉆。
女同志們幾天完鉆一口一二百米的鉆井，月鉆井度上千米。
在自動化、機械化水平低的年代，不僅鉆井提下鉆的工作要自己扛，自己干，連鉆井搬家的活也是自己來。那時候沒有汽車，搬家靠拖拉機拉，有時候距離近的，都是自己一點一點搬。
“年輕的時候，累是累，可是我們都干過來了，那時候干活不怕苦，不怕累，我們就是想向別人證明一下，我們女人能撐起半邊天?！笨ㄒ老肌た煽伤己拐f。
16歲的年輕姑娘卡依霞·可可思汗用堅強、執(zhí)著、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感染了三八女子鉆井隊的全體成員，打動了新疆石油管理局，感動了中央。在工作的第二年，她就被授予了“全國勞動模范”榮譽稱號。
3年后，因鉆井工作強度太大，三八女子鉆井隊被叫停?？ㄒ老肌た煽伤己挂虼嘶氐綑C關(guān)工作。
回到了舒服的崗位，但卡依霞·可可思汗卻不舒服起來。她向領(lǐng)導(dǎo)請求去基層的機械車間，“我知道我自己文化水平不高，不過是小學(xué)文憑，不適合在機關(guān)工作，我更適合在基層工作。”
就這樣，她回到車工的崗位，一干就是32年。
之后，不論是在哪個工作崗位上，還是退休后，卡依霞·可可思汗始終沒有忘記在井隊上那最艱難的3年，也是那3年的磨煉讓卡依霞·可可思汗迅速成長。她將勤奮、刻苦的勞模精神傳遞給自己的徒弟、年輕同事，更常常將自己的故事講給兒女們聽，希望他們也能時刻謹記唯有吃苦耐勞才能成功的道理。
（據(jù)《憶崢嶸歲月 傳勞模精神——記全國勞動模范卡依霞·可可思汗》 作者 張云）
★時代回聲
@鄭向陽
巍巍鉆塔刺云霄，
隆隆鉆機震耳聾。
架工泵工泥漿工，
再苦再累不認慫。
渾身干勁力無窮，
成績斐然鮮花涌。
出席全國群英會，
石油工人最光榮。
@lxh
卡依霞·可可思汗用行動證明了“面對挑戰(zhàn)，沒有性別，只有勇敢或懦弱”，她在平凡的崗位上塑造了不平凡的敬業(yè)精神。作為新一代的石油人，我們要把這種精神化為努力工作的動力，一直傳承下去。
@趙振龍
從主人公身上，我們感受到老一輩石油人為了在中國的大地上能出油、出好油，艱苦奮斗、頑強拼搏，這種精神值得我們每一個年輕人學(xué)習(xí)。
據(jù)新疆油田微信公眾號
本版未署名圖片據(jù)本報資料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