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最親近的人,我們從來都羞于當(dāng)面說愛。
父親一直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但是他臉上常有著微笑,就像一枝梅花總是保持芬芳。
看見相簿里父親年輕時的一張照片。清爽干凈的少年,長發(fā),瘦削高個,喇叭牛仔褲,的確良白襯衣,對著鏡頭眉眼彎彎。老照片是有一種擊中人心的沉重力量,誰能想到,飽滿紅潤的青春,會怎樣被歲月磨蝕。二十多年后,我摸著那老舊泛黃的照片上格外鮮明青春的臉龐,生出對命運多舛的嘆息和真誠的感恩。
雖然被年華無情的拋之身后,被人生中的起伏跌宕洗練身心,被生活的瑣碎和人情世故拖杳,父親的笑容在這張久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上,依然溫和明亮。笑容,有時候是面對這個世界的最好詮釋。他愛他的家庭、妻子和孩子,他愛笑,愛動物,愛花花草草,愛廚藝,愛音樂。雖然個性內(nèi)斂,但是他有一種溫柔的光環(huán),我的朋友們都很喜歡他,熟識他的人也對他的好脾氣好廚藝贊不絕口。
父親十分善于講道理,他常常教育我,女孩子要克制虛榮心,要自愛獨立,要勞動,要相信天上不會掉餡餅,不貪任何便宜,不要看不起所謂的小人物,常常糾正我媽說的,“不好好學(xué)習(xí)就跟那個服務(wù)員一樣”,這種話就是貶低別人,沒有誰就應(yīng)該是下等的。不要偷東西,不要撒謊。不要過早涉及戀愛和性。
小時候,我和爸爸無話不談,因為我覺得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最大限度地理解我,包容我。無論是怎樣無聊可笑的問題,他都會耐心地給我講解。他講話的方式,單刀直入,分析問題總是扒皮剔骨般的透徹。有時候,這份直接會顯得過于犀利,對于還是孩子的我來說,尚不能很好理解和接受。
我熱愛自由,畢業(yè)后就選擇在大城市獨自打拼,他用他的方式默默關(guān)懷我。我從來不會報告我的憂愁,有了疑惑的問題,或者某個時刻喪失了信心,也不會和父母說。他們總會擔(dān)心,總會心疼,可我在這樣的一段日子里,也早已成長起來。在這個世界上,我可能是靠著本能而活,依賴我父母給我的潛移默化。父母給子女的教育,的確在很多關(guān)鍵的選擇上,在面對生活的難題時,會凸顯出來。有人說我很堅強(qiáng),因為我的父親就很堅強(qiáng)。生活的打擊無孔不入,痛苦的感受觸手可及,但是他從來不會在我面前表達(dá)出他很難過、他很想放棄、他有抱怨的樣子。不抱怨,因為抱怨了不會讓麻煩的事情得到解決,反而給自己和身邊的人增添負(fù)累。自我忍耐,自我消解,學(xué)會包容別人,不給別人添麻煩。他甚至在生活里的一些事情上也從不麻煩我,不會因為我是他的孩子,對我擺出家長作風(fēng)的架子。
我的父親不完美,但是在我心中,他盡職盡責(zé),無私奉獻(xiàn),是一個平凡又偉大的父親。
大年初三,父親淋巴結(jié)炎犯了,我?guī)タ床 膩矶际歉赣H陪著幼小的我去看病,如今,輪到我去照顧他。
我讓父親坐在椅子上,人山人海的隊伍里,我排隊取號,陪父親等待抽血,陪父親等專家叫號,纏著醫(yī)生問清楚所有的問題。父親一直乖乖等我,聽我的叮囑,還跟我講穿刺有點痛呢。當(dāng)照顧人的角色反了過來,內(nèi)心的感受也天翻地覆。我們小時候享受父母給予的一切,視作理所當(dāng)然,當(dāng)我們?nèi)フ疹櫢改傅臅r候,父母變成了我們,他們依賴我們,享受我們的關(guān)照,那種心疼、那種寬慰、那種體恤,一樣都變成了天經(jīng)地義。陪著父親去看病,原來我也懂得照顧人,謝謝父親,我不僅學(xué)會照顧自己,也終于會照顧你和媽媽了,我發(fā)自內(nèi)心感受到感恩、責(zé)任、互相支持。
父親的笑容,是我看到最美好的對生活的詮釋。一切的始料未及,一切的惶恐不安,一切的瞬息萬變,一切的掙扎激蕩,都在盒子的最底部,有一種對生活的希望,一種全心全意的愛,一種從容淡定的氣魄。
也許在生活中,我們不會吝于給其他人贊美,但我們總是不自覺地苛求家人。耐心對待家人,說話溫和,主動溝通,多讓他們知道自己的情況,消除他們的擔(dān)心,多陪伴家人。父親常對人說,我女兒常常在她自己的房間里看書,我就在客廳看看電視,擺弄擺弄花草,我就覺得特別幸福。父親覺得幸福近在眼前,竟然就是這么簡單。哪怕我只顧自己的事情,并沒有和他交流?,F(xiàn)在我們一起看電視,一起吃飯的時候八卦一下生活,甚至有時候吵吵架也未嘗不可,這讓我感到很幸福。父母身體健康,是兒女最大的福氣。認(rèn)清眼前的幸福,就獲得珍貴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