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劉儀，中國詩歌學會會員，新疆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見于《西部》《地火》《中國石油報》《青年作家》《石油文學》《綠風》《四川詩人》《零度詩刊》等報刊。出版詩集《天意》。
●劉儀
發(fā)生在春天的事
落在雪上的幾坨羊屎
沒有跟上爬上山去的黃羊
累出來一身熱氣
還不到半山坡，就滾出來幾個潦草的字
像白紙上沒有成型的春天
一堆松散的梭梭草
盡管有了逃跑的野心，還是
孤立無援留了下來
被一場雪逼上天山的鷹
自以為跟春天走得很近
落腳的石頭上，誰知道
遼闊的北方，只是一棵平躺的樹
春天像一枚飛來的子彈
正在引發(fā)一場雪崩
陽光的推力，還欠點火候
凍住的閃電，落不下一滴雨
喀納斯河啞口無言，凍住的雷聲
跟著禾木村莊的炊煙斷成幾截
陽光曬出來地球這顆種子
發(fā)生在春天的事，跟雪一樣新鮮
沒有風，陽光帶著幾根蘆葦晃動
清晰地標注了一只鷹飛過的方向
搖動的藍色水面，波濤拴住
一條大河
杏花開過，春天靜如止水
月亮
晚霞只是撒了個謊，我就醉
了一夜
覺得自己有光，就喜歡走黑路
把圓走直，走成兩條平行線
把直走圓，走成一個地球
把相交的點落在太陽上
在地球上磨平自己
磨出光的銀屑，掉落人間
哪想越磨越薄，薄得透亮
像一塊銀子的鏡片
架在800度老眼昏花的鼻梁上
在一張成像的黑白膠片上
看月光穿透地球這張肺葉
陰影是塵肺，綠色是健康
有時把自己磨成一把彎刀
對著地球這棵樹砍下去
彎了的刀，深深陷入黑暗
有時連刀把都看不見
只有一枚叮叮當當?shù)你y幣
聲
無數(shù)個月亮，太陽畫在頭頂
上的兩只羊角辮
穿過一面陌生而黑暗的鏡
子，來到古老的森林
從紙上走下來的羊，乖順地
走向草原
它們只顧低著頭吃草
原來的藍天白云，也有可能是夢
從銅鍋里走出來的羊，跟烤
爐上走出來的羊
都是帶著一身的煙火，滿眼
都是融化的雪山
草原的春天流著淚，它不再
靠近流動的山泉
不再相信披著羊皮的狼，不
再靠近牧民的鞭子
氈房外的琴聲，才知道
長在鹽堿灘的葡萄，也有苦
澀的味道
嘗過美味的馕之后，鹽才是
世上最鮮的美味
從刀尖上走下來的羊，舔舐
干凈身上的血
只愛著它的草原雪山，它比
馬跑得還快
長出來的翅膀，鷹一樣飛過天山
故鄉(xiāng)是它身上的骨頭，它用
血養(yǎng)著它
仰著頭走過屠宰場，一聲高
過一聲
在第四聲上，喊出了殺氣
春天是一雙鞋
翻過山頭的風，知道前面就
是冬窩子了
落在雪里的沙棘果，紅白不分
與湖面上的蘆葦不在一個點上
高鐵與高速路平行橫過，山
頂被拉開一道口子
年的儀式翻開了新的一頁
村子的一個個老人，像一堵
不透風的墻
把冬天捂得嚴嚴實實
鳥兒挑選過的軟柿子，被掛
起了紅燈籠
幾棵柿子樹就是不愿意走漏風聲
落著雪的一塊麥地，被過年
的一聲爆竹
喊醒了土里的親人
春天是一雙鞋，它們起早貪黑
在寒冷的日子里尋找太陽
守著年關的口子，就是要把
壓在心里的話
串聯(lián)成一掛鞭炮，在這一天
的黎明交代清楚
村子過早消失的鞭炮聲，又
被城市連接
執(zhí)著的燈籠跟陽光每天一并升起
它們準許，懸掛枝頭的小鈴鐺
搖出春天的桃花
寒冬望春
雪落過后，成群的牛羊開始遷徙
它們踩著點回到自己的出生地
那些帶不走的枯黃，老得再
也沒有一滴乳汁
換回一條河的流動
冬牧場的白雪，落不下成堆
的白云
跟著熟悉的鄉(xiāng)音，被打包寄
回故鄉(xiāng)
坐火車，走高速，走水路
一路的好山水，指向我的祖國
羊群跟著馬車走出冬窩子
陽光翻越天山，大寒煮過的白雪
成了立春的種子，落著白雪
的枝頭
攤開朵朵白云，被新年的紅
燈籠引燃
一聲爆竹，炸開枝頭的春天
從母親的白發(fā)飄出
在江邊，舉著長長的魚竿
用白雪做誘餌，垂釣春天的桃花
零下三十度的雪
到了冬天的禾木，才知道并
不比一場雪大多少
陽光靠著一棵樹，站在了阿
勒泰的山上
被白雪著色的月光，并不比
寒夜漫長
落滿星子的天空，貼著幾朵
白雪的窗花
寒夜是一塊凍僵的透明玻璃
把天南地北罩得嚴嚴實實
輕輕一敲，落下一地白雪
在堅硬的巖石上，碰撞出白
色的火花
點燃冰凍的白光，讓整個冬
天都亮著
能夠讓博格達峰俯下身來
高出月光的一厘米，從來就
不是山上的石頭
零下三十度的雪，有鉆石的
光芒和硬度
連藍色的賽里木湖也失色三十度
陽光也傾斜了三十度，展開
一朵六瓣的雪花
白雪覆蓋的天山，盛開了雪蓮花
也因此，夷為平地
我喜歡把一些舊事折疊
孤單的時候，燈光總會出軌，
去翻越圍欄
打開黑夜的一些出口，讓一
些流浪貓?zhí)与x饑餓
它們不是被遺棄，而是自生自滅
它們痛苦地逃跑，把快樂當
成一次次希望
在夢里找解藥，在失眠里找
痛苦，又在白天迷茫
我?guī)е蛱斓膲魵w來，又在
寒夜重提舊事
我一次次快樂地折疊，像折
一件新衣那樣
棱角分明，衣冠堂堂，放入衣
柜陳列
像掛在十字架上的一件黑衣
背后執(zhí)行死刑的一個人
把一場朋友喜悅的酒局，折
疊成歡聲笑語
將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
我會醉，一樣地不知所云
會胡說八道，一樣會調(diào)侃戲
弄生活
我會把一場約會的邂逅，折
疊成千紙鶴
把最美的夜晚，像玫瑰花一
樣折疊出來
在夜空綻放出耀眼的光芒
把一些羞辱，謾罵，人世間的
凄涼冷漠
當作一次次出場的儀式，像
一個嬰兒的出生
像一場場追悼會的告別
像寒夜棺材里捱夜的親人
折疊成一首詩，詩的每一個
字都是苦難
它們戴白花，喜歡蜜蜂，又在
春天凋零
你指著星星，仿佛佩戴胸前
的鉆戒
我把聽到的謊言也折疊出
來，夢一樣的秘密
或許在春天，把它種進桃花
現(xiàn)在是冬天，只有無盡的嚴
寒和飄落的雪花
像一滴淚困在城市，它們那
么重，我扛不起來
像這困頓的生活，牢籠一般
它們又那么輕，一朵雪花就
能墜入深淵
蘆葦是秋天射出去的箭
缺口的彎月，被陽光暖過的鐮刀
遲鈍了不少，秋天就剩下一
副皮囊
褶皺的青春，被秋風咀嚼
吐出來幾根干草
蓋不住裸露的土地
蘆葦白過了頭
退到靜默的木頭人行道兩邊
隱去了春天的歡笑
黃昏準點在這里路過
收到月亮的快遞
蘆葦蕩藏著春秋戰(zhàn)國的青銅箭
風過不去的時候，撿起平時
巴結不到的葦葉
在山峰與山峰之間搭橋，過江
冬天以雪為界，做了槳櫓的蘆葦
深知水的深淺，十字架的絞刑場
滴著太陽的血
蘆葦是唯一沒有倒下去的證據(jù)
雪要慢慢下
僅是幾根枯草，就能擋住雨水
過不了天山，一條河只能掉
頭南下
南方陰雨，荒涼的北方寒冷
你需要一件羽絨服御寒
陽光照著天山，白頭雛鷹剛
剛褪去絨毛
引出一場飄雪，你下了一生
的賭注
拋棄家園，只為一場生死離別
我還是喜歡跟隨羊群
走在遷徙的路上，住進白雪
搭的冬窩子
儲存白菜蘿卜皮芽子，用干
草養(yǎng)一群羊
如果不能廝守到白頭，我要
這遼闊有何意義
新娘穿上潔白的婚紗，馬群
已經(jīng)備好
白樺樹挑著北方的天空
我們手拉手，我們收到春天
的喜訊
幾朵游離的白云，像幾只懶蟲
養(yǎng)在透明的房子里，雪，你要
慢慢下
才能把我們，養(yǎng)得白白胖胖
秋夜
找不準方向的時候，還有影
子可尋
村莊的路，把白樺樹整齊分開
棉田雪白，鋪開青黃不接的秋天
開過花的夜，在樹枝上結著
光芒的星子
一大早，落過露珠的草葉
立起來的風帆，只要風的一
聲命令
千帆百舸駛向風雪雨路
無人采摘的果園，及早地換
上了白裙子
只有雪花在這里儲存光明
一年四季的風，跑斷了腿
還是沒有追上遠走高飛的雄鷹
幾朵挺立的蘆葦花，像守邊
的戰(zhàn)士
高過白雪皚皚的天山
雪花落在邊防線上，也落在
小白楊的哨所
靜靜的秋夜，不與風暴針鋒相對
也不與火焰談論光明，不管
雪埋有多深
它都小心地避開，一粒多么
小的草籽
堅信在黑夜，也能把春天等到
雪天
突然的一場降溫，天空咳出
漫天飛雪
幾天停不下來，裹著厚實的
灰色棉衣
連日的陰沉，枯枝迷離，不見
鳥飛鷹泣
鴿子從田野飛過高山的白樺林
給天空銜來一枚金色的麥穗
偌大的天空，鴿子也救不了
三年前的一次無心插柳
卻早已綠樹成蔭
我的麥田，在下雪的秋天顆
粒無收
有些東西并不是順手就能取來
需要一場生與死的追逐
大江大河，沒有波瀾
也是死水一潭
我要的冬天，像奶奶一樣慈祥
我要的春天，像一個孩子
要是不長大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