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海拾貝
風景落在詩箋
身體睡著的細胞,被唱醒了
花兒腔調野性,從少年喉嚨發(fā)育出臂
唯這飽滿灼燒情愫
能攬住黃河偏雄性美的腰線?
月亮被甜醅發(fā)酵作一枚昆侖玦
遠來的詩人,將草甸滾出一小塊烏云
薄雪沿金雕飛翔的軌跡,突襲而來
鉛色素手捂緊雙眼
天空與青海湖分享曠野,互化為鏡像
此行尋找的——昌耀涂畫的大熊星座
從湖面浮游的冰山頂,滑過來
棲落于指骨彎曲而成的巖洞里
一匹駿馬被篝火剪裁著
——金黃的圖騰探出頭
青銅紐扣系牢高原屋脊
——一列動車淺淺犁過
時間脫落油畫、咸味的色塊
明早將被拼在一張詩箋上
發(fā)出幼年雪豹的第一聲嘶鳴
準噶爾山楂傳奇
海洋開采全部的藍寶石,歸巢
山脈坐在準噶爾掏空的胸口
肺泡缺氧,拽住冷霜神傷
阿拉山月色潔凈
溫泉磨亮鏡面
海螺、貝殼扶依山脊靜靜攀行
傘花紛紛從喬木脫臍而生
蕩高秋千
最近的煙云下
夏肥揮舞銀剪
修葺卵形、菱形綠指甲
正好彈撥一曲《大風歌》
星星的骨骼墜入花冠
必然掀起絳雪般繁英,吹徹河谷心窩
推拒仲夏的意志
肥白的綿羊比人經(jīng)驗老到
閑觀500米半空
藍鵲一一捻亮紅燈籠
沙沙聲脆,果實歸筐
南宋傳奇正穿連一串寵溺的
冰糖葫蘆
舌尖緩緩遞來紅果的魂魄
頓悟的哲學
微酸,偶有糖衣蔽體
鎖陽的主題
不毛之地,金絲玉在裂隙分娩誘惑
午后,尋寶者只收獲一把鳥鳴
直覺被饑餓的銼刀磨生鈍感
恍惚聯(lián)想,石灘下起伏著斑斕的本體
鹽堿咆哮,烏云收割雨水
寄生的石筍超乎土著的耐受
棕褐莖、三角鱗
花穗雌雄雙生
生機怪誕,如動物般兇猛
顛覆一株植物應有的和煦思想
車輪從荒蕪的柵欄突圍
一攤藥酒只等引子入甕
中藥店,變形記尚在體驗
焙干的指骨翻開一本《本草詩》
品出了陽光
甘、溫的主題
雪 蓮
博格達峰面頰瑩白至透明
雪豹丈量出雪線緯度
冰川的利刃將時空切割分明
獵人抵達極寒幻境的邊界
終于,勒緊韁繩,黯然退回草場
天山北麓,腑臟凍出鉆石的硬度
神女,已在雪峰的子宮輪回五年
七月,空靈的牧歌在山脊起伏
八月,純潔的圣體就圓寂于一片雪花
稀薄的氧氣,苦寒的孤絕
迅疾而清冷的一生
仿佛只為杜絕高貴被冒犯的危險
她恪守的靜美,總讓人心疼落淚
肉身滯重,怎能謁見她的清傲魂魄
一縷殘留她體香的絲絹偶然墜入人間
在藥店,隔著為她置辦的精美衣冠冢
依稀想起一個叫岑參的詩人,在交河故城
雪夜里,醉夢中喚起她的芳名—優(yōu)缽羅花
曼陀羅之謎
她提著喇叭裙向我撲來
雙臂鼓起白色的帆
在生與無常的矩陣游走
緊緊攥住通行的金項鏈
體味發(fā)散昆蟲原始的質感
撩撥野原賁烈的火星
從鼻腔、喉嚨掠過血液、毛孔
涌進大腦鑄起爐膛,燒制一味奇藥
枝梗高于河岸,綠得兇狠
喉嚨微張,詞句蜂突
要講的故事花開兩朵
生辰綱魔盒揭開
醉倒楊志的,除燒酒,還需假借一劑花粉
曼陀羅汁液暖銀瓶
華佗研磨的藥杵是刀,剝掉疾病冷鱗
秋風綰結蒼耳,露出謎團的破綻
花語循著禪機、矛盾的路徑移步
魯莽者配好蒙汗藥
慈悲者懸掛葫蘆
她是自然隱伏的意外
石人的意識
草原,從昭蘇奔流至阿爾泰
石人始終凝視東方
小旱獺新出巢,刨弄石足
三千年,他們守護的秘語,被長空繪作虎符
鷹隼呼嘯,銜來一聲號令
群山之外,四野俱籟
200尊石人緊捂劍鞘,空空
風自天山而來,蕩蕩
胸口的石鈴唱頌民謠
“神秘的勇士們
你從哪里來,又要去何方?”
逐草而居的孩子,植物一樣枯榮
站立,使人忘記世界仍在更迭
牧人途經(jīng)
將其視為神跡,赫然肅立
考古者聚集
試圖寫下,每個生平、家譜
危機的信號早已消弭
奶茶濃醇、星空相佐
隔了時空的壁元
任何呼喚都失去效用
隕石的沉默對應萬物的提問
不可知的堅守和威嚴
被天馬馱入歷史的漩渦
傳說由此迷人
翻越山谷,誤入橫貫千里的露天博物館
一根冰涼髭須,如一個驚醒的線索
將家園的古老記憶從表象之外,緩緩歸位
石人的意識最接近真相
天馬涂鴉
以風為筆,涂鴉草原
奔跑逸出劍氣,刺破河道
落日已沉沒,露宿于背脊驛站
血統(tǒng)高貴,想必是飲了番紅花釀的酒?
騎乘者將狂野宿命輪流捆綁在馬鞍
箭鏃銜來將軍鎧甲凝的鹽
在塑為博物館雕像前
踏上江南雨燕的翅羽
棲身洪荒之外的輪回
富春江導航,這次復活于競技場
音樂的糖度令毛發(fā)綻放
盛裝女騎手輕微勒緊它的心跳
掌聲融入江潮,身姿變幻為柳浪襲來
它剛一駐足,驚得母嶺桂花簌簌而墜
撫觸前額“你可是那漢唐天馬轉世而來?”
詞語鐫刻高昌故城
你對于我的意義,就像身后廓形模糊的
宮殿、坎兒井與斷垣
即使將被風沙推演作一抔黃泥
蓮座已永失塑像,卻歷久彌散歸屬之暖
深埋于灰白塵土的勇士面具
會隨時捕獲你——流落異鄉(xiāng)的主人
你的臉孔是否仍值得老去?
而心靈共振的一縷清風,正穿透葡萄藤
億萬年前,是翼龍扇弄于吐峪溝的蔭翳
如今,它隨文牒陳列博物館
城池終會湮滅于沙浪?
金冊會遺失于綠洲荒野毗鄰處嗎?
是否只有驕陽配得上——火焰山恒久之凝視?
立于50度城門旁,手心被燙出驚心淚液
我們不過是——貝萊特運作的無形世界
擦肩的同路夢游人么?
很慶幸,此時對望擦生出光暈
漸交融作一枚寧謐呼吸的動詞
瞧,霜色陶器上,它已將我們的名字鐫在一起!
赤楊林的黑琴雞
晨霧把赤楊林稀釋得偏褐了一些
兩只黑琴雞在針茅叢里過招
推推搡搡,地表被抓撓出紅暈
在缺少猞猁、雪豹的塔城谷溝
它們是猛獸般的存在
雨停了一會兒
荷爾蒙的火苗尚未澆滅
小牛犢的眼睛被打濕,生出松菌
能眺望的風景又小了一些
世界通過他們反芻的牧草被合盤接納
炭黑與湖藍在躍動的身軀過渡鮮明
就像,薪柴炙烤著一汪額敏河
酸栗樹下,驚惶的新娘咕嚕嚕地勸導著
野韭蘭悄悄吹起紫色小喇叭
18根尾羽已卷曲成一柄洋琴
初夏的第一場婚禮閃著歡樂的音色